【夜幕初启】陆家嘴的玻璃森林
2020年4月20日,星期一,20:40,陆家嘴金融城。
小胡站在四十九楼的玻璃前,俯视这座城市。疫情把上海冻住了,像一块巨大的琥珀。环球金融中心的蓝光在雾霾中闪烁,像溺水的人最后一次挣扎。东方明珠孤独地戳在夜空里,像一根针,要刺破什么似的。世纪大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——当时鬼还没出没。
写字楼的玻璃隔得住风,但隔不住杠杆的中断点。
外卖陆续送到了。
我的咸肉菜饭最先到,一个白色纸盒,饭里拌着青菜末,上面压着一块煎得焦香的大排,简单实用。小江点的美团川湘盖饭还在路上,桌上已经放着他的奶茶。
「你那个宫保鸡丁什么时候到?」我问。
「快了,」小江看了眼手机,「骑手说还有五分钟。」
小习从罗森外送袋里拿出两个饭团和炸鸡块,小心翼翼地把精致的布丁杯放在桌角最安全的位置,再摆上一瓶乌龙茶:「鲑鱼和明太子的,炸鸡先吃,布丁留着慢慢享受。」
小江撇嘴:「还挺讲究,饭团都要两种口味。」
「总比你那油腻盖饭强。」小习用湿纸巾擦了擦手,优雅地撕开饭团包装。
我咬着大排:「这玩意儿能当晚饭?夜里不吃口菜饭,心里没底。」
小江吸了口奶茶,咂咂嘴:「小胡你就是老派,饭就是要辣,才有劲干活,太淡了吃不下。」
20:46
小江边喝他的伯牙绝弦边在纸油宝上下单:做空5月油 @ 17 美元。
小江得意地说: 「黑金宝太土了,我买的是纸油宝,听名字就高端!」
小习冷笑:「纸做的,再高端也是纸。」
我摇头:「油还没到你嘴里,纸就先烧了。」
疫情期间,偌大的交易室只剩我们三个人,像三个孤魂。桌上摆着三种外送:白纸盒、黄袋子、蓝袋子,像三面旗帜,各自代表不同的阶级。菜饭的油香、川菜的辣味、还有精致的茶香混在一起,这是阶级的味道。屏幕上的红数字跳动着,像心电图,测量着这个世界的心跳。荒诞?不,这是命。
「小胡,现在多少?」小江问。
「16.89美元。」小习头也不抬,「开盘18.27,已经跌了快一块五。」
小江询问报价,听到已从18.27跌到16.89。他吐槽想抄底的人「想撞南墙」。
我的座机响了。
「喂?」
工华银行RM任仲平: 「我是工华的RM任仲平,我们这边黑金宝客户想加仓,说这个价格是捡钱。」
小江回复: 「现在还可以开仓,但23:30后就允平不允新了。」
挂了电话,我转向小江:「又一个想抄底的。」
小江撇嘴:「想撞南墙,拦都拦不住。」
小习抬起头,眼睛有些疲惫,声音依然平静:「问题是这些人以为自己在买油,其实买的是银行的做市引擎。」
他正好端起乌龙茶喝了一口。
小江冷笑:「买油?想多了,他们其实是在帮领导的小三凑钱买包。」
小习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,咳嗽了好几声,用湿纸巾擦嘴:「我靠…你这话说得…」
我看着小习狼狈的样子,苦笑:「平时装得挺斯文,原来也会被呛到。」
交易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、小习的咳嗽声,还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数字。外面的黄浦江在夜色中静静流淌,偶尔有货轮的汽笛声传来。
我重新坐下,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。
想撞南墙的人多了,墙也会塌。
21:30-23:30
美股开盘了,全球市场开始联动。
建隆银行的5,555手Settlement Spread Order开始执行,每5分钟约231手,像钟表一样精准。这是我们上班前就确定的任务——合规、保守、按部就班。
小习时不时瞄一眼系统:「建隆的单子很稳,没什么波动。」
我点点头:「他们走的是settlement price路线,等收盘开奖。」
小江还在关心自己的空单:「17块的空单,现在15.5了,稳赚。」
23:30整,建隆银行最后一批Settlement Spread Order执行完毕。5,555手全部转换到6月合约,等待收盘结算价。
【允平不允新】规则收紧
23:30:00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——「叮」的一声,像是宣布什么重要时刻的到来。
屏幕上弹出一个红色警告框:「WTI 5月合约进入最后风控窗口:允平不允新。新仓一律走6月合约。」
小习看了一眼提示,面无表情地说:「关门放狗。」
我停下手边的工作:「从现在开始,所有打进来的电话,统一口径。」
小江咂咂嘴:「允平不允新,新仓走6月。就这一句话,别的别废话。」
空调的嗡嗡声在交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窗外的陆家嘴灯火通明,但我们都知道,对那些还在幻想「抄底5月合约」的人来说,游戏时间已经结束了。
规则从这一刻开始收紧,像绞索一样。
——【4月21日】——
夜色越来越深,油价也跌得越来越狠。
23:56,屏幕上跳出$10.10。
「破十了。」小习的声音有点干涩。
BEEP—系统警告音响起。
小江的电话又响了,工华银行的任仲平声音很急:「我们的黑金宝客户问为什么跌这么多?为什么5月油不能加仓?」
「大哥,这已经不是跌的问题了。」小江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屏幕,「从18美元到10美元,腰斩了。而且现在不让开新仓,你们只能平仓。」
「那为什么上周不提前移仓?」
小江捂住麦克风,骂了一句,然后对着电话说:「这个你得问你们做市部门。」
电话挂掉后,小习补了一句:「大客户行的金牌销售,得罪不得。」
小江:「X的。」
交易室里陷入诡异的节奏:电话铃声、键盘声,还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数字。
凌晨00:11,$9.99。
我们盯着9.99美元发呆。
小江低声嘟囔,一边玩着奶茶吸管:「要不打个赌?今晚能不能归零。」
小习仍盯着屏幕,手指轻敲桌面:「不建议赌。按理有底,但今晚别信理论。」
我把话题压住:「别赌。记住口径:允平不允新,走六月。」
01:50,$1.00。
「就剩一块钱了。」小习的声音在颤抖。
小江两眼放光,在纸巾上乱算:
「17 美元,就是我海南海景房的首付!明天就辞职去三亚,阳台吹海风,奶茶换椰青!」
小习翻白眼:「先确定你能提得出来。」
我摇头:「别急着退场,市场还没关呢。」
我停下手。三个人面面相觑。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围。
01:56,$0.08
「8分钱…」小江放下电话,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。
「你刚才的判断要应验了。」小习盯着那个接近零的数字。
02:08,$0.01
我紧张地盯着数字,「快了。」
小江和小习都屏住了呼吸。
02:09:00,数字变了
$0.00
「归零了!」小江跳起来,但声音里没有兴奋,只有震惊。
我愣住了,看着那个零,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:「等等…交易还要继续…」
「什么意思?」小习问。
我声音开始颤抖:「市场还没收盘…如果没人愿意出价,但还有人要卖…」
三人面面相觑。
02:09:13,数字再次跳动
-$0.20
BEEP BEEP—系统警报声更急促了。
「等等…」我瞪大眼睛,「这个数字…」
「负的?」小江的声音破了,卧槽一声跳起来,刚才的兴奋瞬间消失。
「负的?!」
小习疯狂按F5:「还是负的…我们所有的模型都没预测过这种情况。」
小习刷新确认是负数,小江开始惊慌。
纸油宝报价卡死在 $0.00,未实现损益不再变动。
小江自我安慰:「延迟啦,等明早补算。房子还在,跑不了。」
【21分钟地狱】系统全面失控
接下来的21分钟就是纯粹的疯狂。
02:09,第一通电话——中原交易部仲祖文
小习接起:
中原交易部仲祖文: 「小习!我中原仲祖文。我们下不了单!输入框不认负号!仓位调不动,全挂死了!」
小习冷冷地回答: 「你们的系统死在零上面,市场却死在零下面。你要现在转仓还是最后两分钟做VWAP?」
仲祖文: 「做VWAP吧,现在根本操作不了。」
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史无前例的自由落体:
-$4.96…
-$8…
-$13.98…
02:11,第二通电话——中原RM何振华
中原RM何振华: 「界面还卡在0.00啊!客户问能不能加仓?不是白捡吗?」
小江怒吼: 「你们眼瞎了?现在是负的!允平不允新,新仓走6月!」
-$15.76…
-$18…
02:13,第三通电话——中原风控钟政轩
中原风控钟政轩: 「我们这边显示风险敞口是零,可能是数据界面故障?」
我苦笑着回答: 「风险不是零,是负无限大。」
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,好像刚刚见证了物理定律的崩塌,更像是接了三通来自平行宇宙的电话。
02:15之后,三人的电话响个不停。
「先生,系统没坏,油价真的是负的…」小江一边解释一边看着我,「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…」
小习也在电话里,依然保持着冷静:「做市组,现在情况很复杂…什么?还要对锁?五月合约已经不开放新建仓,现在只有机构在互相厮杀…」
农合银行Treasury的电话打进来:「SC跟WTI的基差(两个油价差多少钱)撑不住了,掉期对手方在收水。」
我:「按库欣库容(油罐快满了)重估;结算对锁优先,盘中抢救次之。」
-$22.23…
02:26,建隆银行最后确认
建隆合规钟一平: 「凌晨的公告怎么写?」
我接过电话: 「四件事:停新,允平,负价支持,移仓口径。别写承诺,写事实。」
挂断电话。
我看了眼桌角小习那个一直没碰的精致布丁杯,苦笑:「牛逼了,现在油比你那布丁还便宜。」
小习愣了一下,看看桌上的布丁,又看看屏幕上的数字:「我靠…我还没来得及吃。」
-$25.28…
-$30…
BEEP BEEP BEEP—红色警报。
「Margin Call!」 小江发出狂喜的吼声
但是这股亢奋立马跌落谷底
当场行情接近 -30 美元,纸油宝依旧显示 0.00,不支持负值。
小江:「干!纸油宝怎么也卡死?!」
小江疯狂点单,五连失败。
对面,最后的屠宰正同时启动。
我跟小江二人,一人盯着一家银行的转仓交易。
02:28:00,砸盘
工华银行20,000手按计划开始VWAP执行。 中原银行4,698手也同时独立执行。
两股洪流同时涌入市场,像两把巨锤砸向已经千疮百孔的价格体系。
02:28:03 【买入平仓(市价)】 → 仅允平不允新 小江:「干——我空单赚翻了,平仓都不让?」
02:28:26 【买入平仓(市价)】 → 波动超限,交易锁定 小江:「锁你妈!老子要锁利!」
-$35…
-$39.5…
02:28:58 【买入平仓(限价 -25)】 → 价格无效:≥ 0.01 小江:「外面都负三十了,你叫我挂零点一?」
02:29:12 【买入平仓(限价 0.01)】 → 交易价格异常 小江:「你不认负号,叫我怎么平?」
我们二人组冷冷地看着屏幕,执行着这场注定的屠杀。
02:29:15,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停在了-$40.32。
「我操!」
刹那间我的胃差点翻出来。
但好在成交信息持续推送到屏幕上。
小习: 「报价坏了,但是成交在……」
连小习也陷入了语无伦次。
02:29:26 【买入平仓(重试)】 → 撮合失败:对手价缺失 小江苦笑:「市场有价,你没价。首付飞了。」
02:30:01 小江崩溃大骂:「宝?宝你妈!这是纸棺材!」
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。三个人瘫坐在椅子上。
「负40块钱…」小习的声音几乎听不见,「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会不会归零…」
小江指着屏幕:「牛逼!炸锅了。」
我看着屏幕上客户的保证金余额:「一般散户早被砍仓了,四大行动不得,明早通知财务。」
02:30:49,交易结束后
「叮」的一声,卡死的报价终于跳出最后一笔成交,数字像墓碑一样钉死在 -$40.08。稍后 CME 公布官方结算价为 -37.63 美元。
02:49,技术处置
纸油宝横幅:负价机制升级,凌晨仓位将技术处置。
小江愤愤难平:「我不是输在方向,是输在界面。」
系统暂停公告:「登录/交易关闭,预计 4/21 12:00 恢复。」
小江盯着黑屏:「干,收盘了还停用?我的封神之作呢?」
小习(冷笑):「这不是交易所,是银行的玩具。」
我:「睡吧,市场关了,规则还在转。」
小江起身走到窗边,看着屏幕,最后望向窗外死寂的上海夜景。打开窗户,冷风从黄浦江那边灌进来,空气好像凝结住了。
突然狂吼:「我操他妈的二逼!见鬼了!我刚才他妈看了什么鬼东西?」
空气里沉默了几秒,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。
然后,小习缓缓开口:
「地狱,」他一边吃布丁一边望向窗外的陆家嘴夜景缓缓说道,「我们刚刚见证了不是价格发现,而是价格摧毁机制启动。」
天色慢慢泛白的时候,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世界了。
【白日审判】一整天的政治地狱
06:30,天刚蒙蒙亮。
我的手机震动了,像一只垂死的虫子在挣扎。然后小习和小江的手机也同时响了,三只虫子一起挣扎。总行的紧急通知:上午九点,四十九楼会议室,全员到场。
命运总是这样,不给你选择的余地,只给你一个时间和地点。
小江低声抱怨:「一夜没睡还要开会?」
小习冷冷回答,整理着桌上的文件:「今天不是问责,是找人背锅。」
我沉声说道:「准备好口径,今天才是真正的地狱。」
三个人收拾了一下桌子,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去会议室。
窗外的陆家嘴已经开始苏醒,早班的清洁工在楼下扫着落叶,但我们都知道,对我们来说,这个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09:00|期货商内部会议
49楼大会议室。空气凝固了,像果冻一样。二十多人围坐在长桌旁,每张脸都是灰色的,像旧报纸。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,但更多的是恐惧——害怕成为那个被推出去的人。
领导坐在主位,脸色铁青,开口第一句话就是:「昨晚谁批准延后移仓的?」
我心里暗想:百亿窟窿,先找个人来填。命运总是需要一个祭品。
会议室一片寂静,所有人都低头看桌面。
点名到小习。他起身回答: 「工华 20,000 手、中原 4,698 手,按客户指令执行 VWAP;建隆 5,555 手在 23:30 前通过 Settlement Spread Order 已经完成。我们执行端没有独立决策权。」
上个月来任的退役伞兵领导继续追问,语气像在盘问新兵: 「那为什么不提前移仓?」
小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仿佛这问题连提都多余。
我抬起头,冷冷地说: 「提前移仓从来不是我们能决定的。银行端的原始商品设计,就是要把仓位留到最后一刻,由交易部按 VWAP 结算。这是产品规则,不是执行偏差。」
本质:内部找替罪羊,但没有答案。
12:00|小江次日中午倒挂惨案(会议间隙)
系统恢复公告:「仓位统一转至 6 月合约。」
12:02
App 跳出:参考价 19.64 美元(6 月价)。 未实现损益 = 17 − 19.64 = -2.64 美元/桶(倒亏)。
小江愣住,嘴唇直抖: 「17 是首付,54 块是整栋海景房……现在首付没了,还被倒扣两块半?」
他猛拍桌子爆粗: 「干!昨晚 54 块的房子全进银行嘴里,今天只剩倒欠!海南彻底没了!」
12:49,他终于打通 RM。
RM(声音僵硬,像在读通稿): 「先生,仅允平不允新。」
小江立刻爆炸: 「我就是要平仓!昨晚 02:28 狂按平仓,全是报错!你们不认负价,现在还敢念允平不允新?!」
RM(继续照稿): 「平仓需要有效报价,但负价不支持,因此所有指令未能成交……所以凌晨后统一技术性转仓至 6 月。」
小习冷翻译:「你要平,他不让;他要洗,就直接给你洗。」
小江咬牙切齿地吼: 「那我正价差的利润,全被你们吃掉了,对吧?!」
电话那头沉默两秒,RM 迟疑地反问: 「……什么是正价差?」
小习忍不住冷笑,把免提关掉: 「懂不懂无所谓,抽佣才是他真正的工作。」
小江脸涨得通红,最后挤出一句: 「我操你妈的废物!」啪——电话被狠狠挂断。
空气瞬间安静,只剩下空调嗡嗡作响。
我收束一句: 「在市场里你赢了,但在银行的规则里,你注定输。」
13:00|银行联席会议
工华、中原、建隆三家银行代表陆续进场,空气立刻变得粘稠,从内部问责升级成跨机构混战。
工华代表语速飞快,像热锅上的蚂蚁: 「散户加仓太快,我们也来不及管!RM 任仲平一直在劝阻,是客户自己不听!」
中原代表急忙接话,脸涨得通红: 「别推给客户!是系统死掉!负号 bug 卡死了整个平台——交易部仲祖文、风控钟政轩都确认过,这不是人能解决的技术问题!」
建隆合规钟一平冷笑一声,抱着双臂: 「我们全程用 settlement order,流程完全合规。5,555 手在 23:30 前就全部成交,程序百分之百正确!为什么还要一起吞收盘的负价?这不合理!」
三方声音叠在一起,像市场里的红线乱舞。
小习终于抬起头,冷冷补刀: 「钟一平,你合规没错,但 settlement order 的成交价要等收盘结算价出来才算数。流程合规,结果照样一起吞。」
会议室安静了几秒,所有人都明白:这不是在找解决方案,而是在争谁来背锅。
会议氛围像一场甩锅大赛,银行和期货商互相推诿。没人肯承认——真正的漏洞在制度设计本身。
本质:跨单位混战,大家都想找到一个比自己更适合牺牲的对象。
15:00|小江会后刷新闻
各大媒体标题:
「黑金宝多头爆仓,散户血流成河」
「负油价冲击,工华银行客户一夜全军覆没」
食堂角落,三人各自刷手机。
小江盯着手机崩溃爆粗:「干!我空头也被洗爆,这新闻根本没写!」
小习淡淡补刀:「恭喜,你把负三十几捐给了系统升级。」
我心想:昨晚见证价格摧毁,今天见证叙事筛选。
各大媒体标题都是「黑金宝多头爆仓」,但没写到他这类空头也被银行系统洗掉。
小江继续刷着新闻,脸色灰白,最后直接把手机往桌角狠狠一砸,整支手机屏幕碎裂:
「首付飞了,整个海南都没了。」
16:00|证监会领导视讯讲干话
门忽然被推开,秘书探头,小声提醒:「证监会领导要讲几句。」
屏幕亮起,视频那头是一张模糊的脸,声音却冷硬清晰:
证监会领导(官腔满满): 「我是证监会的甘礼良。」 「首先,这次市场波动是全球性极端行情,我国只是被动受到冲击。」 「其次,要深刻汲取教训,进一步完善社会主义金融制度建设,坚决防范类似事件再次发生。」 「最后,各单位要统一口径,做好投诉处理,坚定维护社会主义金融市场的稳定与长远健康发展。」
说完,画面一闪,视频戛然而止。
会议室里一片死寂。没人再问问题,也没人再提责任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——技术问题没人关心,损失没人负责。这几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有一个:别再讨论,找人背锅,统一口径。
本质:上层盖章,责任不会往上追,只会往下压。
最终公告定稿
三场会议结束,最后敲定的公告只有四行:
受极端行情影响,部分产品出现异常波动;
负价报价与结算机制已完成技术支持;
相关申诉与投诉通道已开放;
投资结果由客户自行承担。
小江试图加一句「我们会深刻检讨」,被领导直接砍掉。
「不要写承诺,只写事实。」领导的话很简短,但很清楚。
我心里暗想:百亿损失,最后浓缩成四行字,像一首绝命诗。
19:00|会议终于结束
三个人拖着像尸体一样的身躯走出大楼。外面的陆家嘴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,像一个妖艳的女子在招手。但对我们来说,这一天还远没有结束。
「昨晚市场地狱,今天办公室地狱。」小江苦笑着说。
「没什么区别,」小习点点头,「都是系统在逼人。」
我看看手表:「市场没停,我们也不能停。还得回去值夜班。」
三个人又回到了49楼。
灯重新亮起,屏幕上的报价恢复了正常,六月合约在20美元左右波动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但三个人的眼神都空洞无神,36个小时没合眼,还要继续接电话,处理交易,回答客户的质问。
冷风从黄浦江那边吹过来,玻璃森林依旧闪闪发光,像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我站在窗边,看着黄浦江上的风切过玻璃,像刀子一样锐利。江水还是那条江水,但流淌的已经不是水,是时间,是命运,是无数人的眼泪。在这里,市场不是仲裁者,制度才是最终Boss。而我们,只是棋子,在别人的棋盘上移动。
在这里,价格能负,权责不会负。
你以为在做空油,其实在对着一台不认负号的报价机拼命按「平仓」。
市场会变味,制度只有一种口味;你签过的产品说明书,就是配方。
【尾声】
一年后,我还是坐在同一个位置。 49楼的玻璃依旧透明,陆家嘴的灯火依旧璀璨,但那些曾经跳动的数字已经成了教科书里的案例。 小习换了工作,去了私募;小江升了职,负责新产品风控;我还在这里,继续接着类似的电话。散户们似乎忘记了那个夜晚,新的「黑金宝」换了名字,依然有人在抄底。 桌角那个布丁杯早就不见了,现在只有统一配送的棕色盒饭。但小胡知道,那些精致的选择从来就是幻觉,真正的游戏规则写在你看不懂的产品说明书里。
以上内容纯属虚构,若有雷同,绝对不是巧合。
【拆局】当负号进场:银行挂钩品如何在一夜间失灵
当太阳升起、会议散场后,我们必须回答一个问题:为什么上海的银行客户会死得比别人惨?
答案很残酷:这不是单纯的市场黑天鹅,而是中国金融体系的制度设计缺陷,被负油价这一刀正中要害。
这不是投资,是制度设计好的屠宰场。
中国散户的参与身位:只能买挂钩品
由于严格的资本管制,中国散户无法像港台投资者那样直接通过海外券商交易NYMEX的WTI期货。
他们只能通过银行设计的「原油挂钩产品」参与:
- 中国银行 :原油宝
- 工商银行 :纸原油
- 建设银行 :云原油
- 农业银行 :赛车油
- 其他银行 :各种纸原油/理财产品
投资人以为自己在交易国际原油,实际上只是和银行对赌。
机制中断点:负价支持缺口+移仓策略差异
负价引擎缺失
据公开报道,多数银行的报价和保证金引擎没有设计负价格处理机制。当油价跌破零时,系统卡在0.00,无法继续报价。
移仓时机错误
据媒体估算,其他银行多在$20美元左右就提前换仓,只有中国银行拖到最后交易日,此时市场已无对手方,成为被动踩踏。
风险揭露不足
银行只强调「跟踪国际原油价格」,从未提及「可能倒欠银行」的风险。
基差与流动性:SC–WTI走宽、掉期对手收水
基差异常扩大
上海原油期货(SC)与WTI在库容极限下基差急剧走宽,历史回归模型完全失效。
掉期流动性枯竭
银行主要通过Brent期货+基差掉期来对锁WTI敞口,但负价夜里对手方大量撤水,对冲链条断裂。
协整关系破坏
极端市况下,所有基于历史数据的协整模型都失去了预测能力。
物理层约束
库欣库容接近极限、交割点拥塞,导致持仓被迫在收盘前「挤同一扇门」,金融端的做市与避险链条在负价逻辑下暂时失效。
损失机理:本金清零→倒欠→追保
据案例显示:
单笔案例
- 投入 :388万人民币
- 结果 :本金全亏 + 倒欠532万
- 总损失 :920万人民币
据多家财经媒体与后续司法文书汇总:原油宝客户约6万户,保证金损失约42亿元,另「倒欠」约58亿元,累计损失超过100亿人民币。
教训清单:这不是投资,是制度赌局
三重风险认知
- 商品风险 :价格可以跌破零
- 制度风险 :规则不保护你
- 信息风险 :你买的是黑箱
四项自保原则
- 搞清商品属性 :是直接交易还是挂钩产品
- 设定多层停损 :价格、时间、流动性三重防线
- 永远不满仓 :保留现金应对极端情况
- 跟随机构撤退 :当聪明钱逃跑时别接最后一棒
【结语】
据公开报道,2020年4月20日,纽约的油价跌到负数,这是全球性的黑天鹅。但在上海,悲剧不止于此——这不是投资,是制度设计好的屠宰场。
对海外投资者来说,负油价是一夜的震撼,像看了一场恐怖电影,散场了就忘记了。对中国散户来说,负油价是一生的创伤,烙在心里,永远不会愈合。他们以为自己在投资,其实是在参加一场屠宰。屠夫磨刀霍霍,羊群却以为要过节。
当下次极端市况来临时,历史也许不会重演,但制度陷阱依然张着血口等待下一批猎物。
交易室里的屏幕会跳动,但真正的风险,写在你看不懂的产品说明书里。
风险提示
衍生品交易涉及高风险,可能导致全部资金损失。本文仅供娱乐参考,不构成投资建议。
若已损失,请参照公告第四条:「损失自负」。
附录:专业词汇小词典
RM(Relationship Manager/客户经理):银行负责客户关系维护与产品销售的人,常在极端行情下成为客户与交易部门的第一沟通点。
Settlement Spread Order:结算价差单,以两个合约的结算价差成交。
VWAP(成交量加权平均价):通常用于大单执行。
允平不允新:当前只能平仓,禁止开新仓。
基差(SC–WTI):两个标的的价差;极端市况会「走宽」到模型失真。
Treasury(资金部/财资部):银行内部负责资金调度、风险对冲与衍生品交易的部门,常在基差扩大、掉期失灵时出面。
Margin Call(追缴保证金):账户权益低于维持保证金时,券商或银行要求客户补足资金,否则可能被强制平仓。
强平(强制平仓/Auto-Liquidation):当客户未能及时补足保证金时,系统或风控直接卖出或买入对冲,平掉客户头寸。
结算价(Settlement Price):交易所公布的每日收盘参考价,用于盯市与保证金结算;与最后成交价(Last)不同。
Last(最后成交价):当日市场上最后一笔成交的价格,不等于结算价。
移仓:将近月仓位提前换到远月,以避开交割/流动性风险。
LTD(最后交易日):过后只剩交割或结算。